01
会议室里静得能听见中央空调轻微的嗡鸣。
巨大的椭圆形会议桌光可鉴人，映出在场每一张严肃而紧绷的脸。
许知秋坐在长桌的一侧，背脊挺得笔直，面前的麦克风泛着冰冷的金属光泽。
作为今天这场高级别双边会谈的首席翻译，她知道自己身上承载着怎样的重量。
她能清晰地感受到来自斜对面的那道目光，沉稳，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。
那是陆承宇，以经济顾问身份列席，但许知秋知道他真正的身份，国安局的情报分析官。
他们的视线在空中短暂交汇，快得像电流划过，随即又各自移开，仿佛只是无意的一瞥。
主谈人，那个名叫凯尔的外方代表，正用他那口音纯正的语言，不疾不徐地念着协议草案的最终条款。
他的声音温和而富有磁性，像是在朗诵一首抒情诗，而不是一份决定着未来数十年能源战略走向的国家级协议。
“我们坚信，这次合作将开启一个全新的时代。”
凯尔的脸上挂着无可挑剔的微笑，蓝色的眼睛里满是诚恳。
“这将是一次完全平等、互利的伟大合作。”
他说出了那个关键词。
互利。
许知秋的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，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。
她垂下眼帘，长长的睫毛在灯光下投下一小片阴影，掩盖住了眼中一闪而过的决绝。
轮到她了。
她握着水杯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，但拿起水杯喝了一口后，声音却听不出丝毫颤抖。
她按下面前的麦克风开关，清晰、流畅的官方语言从她口中传出，响彻整个会议室。
“我们同样坚信，这次合作将开启一个全新的时代。”
她完美地复述了前半句，语调平稳，节奏精准。
然后，她顿了顿，那个停顿短得几乎无法察觉，却又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。
“这将是一次完全平等、互赖的伟大合作。”
她说了出来。
互赖。
一个与“互利”读音相近，意义却谬以千里的词。
一词之差，从双赢的伙伴，变成了相互依赖、彼此牵制的危险关系。
会议室里有那么一瞬间的寂静。
我方代表团的几位专家皱了皱眉，似乎在品味这个词的怪异之处，但又觉得可能只是翻译风格上的细微差异。
毕竟，在某些语境下，这两个词可以被模糊地理解。
凯尔的笑容僵硬了一瞬，但他很快恢复了自然，甚至还赞许地点了点头，仿佛很欣赏这种更具“深度”的翻译。
只有陆承宇。
那个始终沉默地坐在角落，像一尊雕塑的男人，在听到“互赖”这个词的瞬间，垂在膝上的手指，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。
他的瞳孔骤然收缩。
他没有看许知秋，目光依旧盯着面前那份毫无意义的议程文件，但许知秋能感觉到，他全身的肌肉都已经绷紧了。
他听懂了。
那是他们之间的信号，一个用职业生涯乃至生命做赌注的信号。
这个信号的意思只有一个。
协议有陷阱，危险，立刻中止。
许知秋关掉了麦克风，端坐着，后背已经渗出了一层冷汗。
她不知道陷阱具体是什么，她只知道，在昨晚最后一次核对技术附件时，她发现了一个被巧妙隐藏起来的数据后门，一个足以让对方在未来随时随地瘫痪整个能源系统的后门。
她没有渠道，没有时间，更没有证据去直接汇报。
她唯一能做的，就是用这种最笨拙、最危险，也是唯一有效的方式，向己方真正的防线发出警报。
现在，她把一切都赌在了陆承宇身上。
赌他能听懂，赌他能相信，赌他有办法在不暴露她的情况下，挽救这一切。
会议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，凯尔已经念完了最后的部分，微笑着等待我方首席代表签字。
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主位上那位头发花白的领导身上。
那位领导拿起笔，似乎准备签字。
许知秋的心跳到了嗓子眼。
她甚至能想象到自己接下来的命运，被审查，被隔离，被当成一个出现低级失误的、不合格的译员，从此告别这个她热爱的行业。
甚至更糟。
就在笔尖即将触碰到纸面的前一秒。
“等一下。”
一个清冷的声音响了起来，不大，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杂音。
是陆承宇。
他站了起来，手里拿着那份议程文件，脸上带着一丝歉意和困惑。
“王部长，不好意思，关于附件三里提到的能源转换效率问题，我有一个小小的疑问，可能会影响到我们对‘互赖’这个词的理解深度。”
他微笑着，直视着凯e尔，却巧妙地重复了那个错误的词。
像是在回应许知秋的信号。
他接球了。
许知秋紧绷的神经，终于有了一丝松动的迹象。
02
三年前的雨夜，也是这样令人窒息的压抑。
国安局内部一间不对外开放的茶室里，只有陆承宇和许知秋两个人。
他们的老师，也是局里最顶尖的密码专家和情报分析师，周先生，刚刚过世。
官方的说法是心力交瘁，突发心梗。
但他们两个，周先生最得意的学生，都知道不是。
“老师出事前，见的最后一个人，是五号线上的联络员。”
陆承宇的声音沙哑，他已经两天没有合眼了，眼球上布满了血丝。
“他负责的那个项目，‘海盾计划’，也是一份合作协议，和北欧一个国家的技术交换。”
许知秋没有说话，只是默默地给陆承宇的杯子里续上滚烫的茶水。
茶是老师最喜欢的武夷岩茶，此刻喝在嘴里，却只剩下苦涩。
“协议签完的第二天，我们的核心技术参数就出现在了第三方的黑市上。”
陆承宇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寒意。
“老师是总负责人，他承担了所有的责任，但他不可能犯这种错误。”
“协议我看过，每一个字都像用显微镜筛过一样，不可能有问题。”许知秋低声说，她当时是那场谈判的辅助翻译之一。
“问题不在协议的明面上。”
陆承宇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沓文件，摊在桌上。
“问题在这里。”
他指着其中一份文件的附录，那是一长串复杂的代码和技术标准。
“老师死前给我留了一个加密邮件，里面只有一个词，‘共生’。”
“共生？”许知秋不解。
“对，协议里最核心的一个词，‘技术共生’，听起来很美好，对不对？”
陆承宇自嘲地笑了笑。
“老师在邮件里说，他被这个词骗了，对方利用了一个极其罕见的语法漏洞和技术后门，在‘共生’的表皮下，植入了‘寄生’的内核。”
“我们的技术会成为他们的养料，而我们，最终会被吸干。”
许知秋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。
她想起了老师在签字前夜，反复叮嘱她，一定要注意那些看似美好的、充满善意的词汇。
“越是光鲜亮丽的词，背后可能藏着越深的阴影。”老师当时这么说。
她当时以为只是常规的职业提醒，没想到竟是一语成谶。
“所以，老师的死……”
“是自责，也是保护。”陆承宇打断了她，“他用自己的命，把这个消息封锁在了最小的范围内，避免了更大的恐慌和损失。”
那个雨夜，陆承宇和许知秋在茶室里坐了整整一夜。
他们复盘了“海盾计划”的每一个细节，从第一个接触的邮件，到最后签字的墨水。
他们发现，敌人太狡猾了，陷阱被伪装得天衣无缝，如果不是周先生最后用生命发出的警报，没有人会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。
天快亮的时候，陆承宇看着许知秋，眼神前所未有的严肃。
“知秋，我们不能让老师白白牺牲。”
“我明白。”
“以后，我们可能会在各种场合遇到，可能是同事，可能是路人，甚至可能是对手。”
陆承宇一字一句地说。
“我们需要一个方法，一个在任何监控下都能传递紧急信息的方法。”
“一个不会引起任何人怀疑，只有我们两个人懂的‘钥匙’。”
许知秋看着他，重重地点了点头。
他们没有选择复杂的密码，也没有约定什么秘密手势。
最危险的地方，就是最安全的地方。
他们选择的，就是许知秋的专业领域——翻译。
“如果有一天，在重要的场合，我把一个约定好的积极词汇，故意翻译成一个意思相近，但带有负面或危险倾向的词。”
许知秋轻声说。
“那就意味着，我发现了无法通过正常渠道汇报的致命陷阱。”
陆承宇接上她的话。
“这个词，不能太生僻，否则会显得刻意，也不能太常用，否则容易混淆。”
他们最终选定了几个词组。
“互利共赢”是其中最高级别的一个。
对应的警报翻译，就是“互赖共生”。
因为“互赖”这个词，在外交辞令中，带着一丝不祥的意味，它意味着失去了自主性，意味着被动和牵制。
这是一种极不寻常的用法，足以引起警觉，但又不至于让外人立刻断定是翻译错误。
“希望我们永远也用不上它。”
分别时，陆承宇对她说。
没想到，一语成谶。
……
思绪从三年前的雨夜拉回。
会议室里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站起身的陆承宇身上。
他像一个真正的技术顾问那样，不紧不慢地翻开协议附件。
“王部长，凯尔先生，请看附件三，第七条款，关于能源转换效率的描述。”
他指着其中一行。
“这里提到，在极端环境下，系统的转换效率将由双方的‘联合专家组’进行实时动态调整。”
他的手指在“联合专家组”几个字上轻轻敲了敲。
“我的问题是，这个专家组的人员构成、决策机制和技术权限是怎样的？协议正文里似乎没有详细说明。”
这是一个非常专业，也非常刁钻的问题。
它看似只是一个技术细节，却直指合作的核心控制权。
我方首席代表王部长的眉头舒展开来，他赞许地看了一眼陆承宇。
这个问题提得好，无论对方有没有陷阱，把细节问清楚总是没错的。
凯尔的脸色微微一变，但依旧保持着风度。
“陆先生真是严谨，这个问题当然很重要。”
他转向身后的技术专家。
“关于这一点，我们的技术团队可以给出一个详细的解释。”
许知秋知道，陆承宇的战争，开始了。
他不是在质疑，他是在进攻。
他用一个看似合理的问题，撕开了一个口子，为自己争取到了最宝贵的东西——时间。
而她，必须继续扮演好自己的角色，当一个最精准的“传声筒”。
只不过这一次，她传递的，是友军的炮火。
03
“关于专家组的构成，我们的建议是，双方各派出三名顶级专家，组成一个六人小组。”
凯尔方的技术主管，一个戴着金丝眼镜、看起来文质彬彬的男人站了起来，开始解释。
他的语速很快，吐字清晰，充满了技术人员的自信。
许知秋集中全部精神，将他的每一句话精准地转换成中文。
“决策机制上，我们遵循少数服从多数的原则，任何一项调整决议，都需要至少四票赞成才能通过。”
听起来公平合理，无懈可击。
我方几位技术专家听了，都露出了认可的神情。
就连王部长也微微点头，觉得这个安排很公道。
但陆承宇没有坐下，他依旧站着，像一棵扎根在地板上的青松。
等许知秋翻译完，他立刻追问，语气平和，问题却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。
“那么，如果出现了三比三的僵局呢？这种情况在技术路线有分歧时，是很有可能发生的。届时，由谁来投出最终的决定性一票？”
这个问题一出，空气再次凝固。
金丝眼镜男的脸上闪过一丝错愕，显然没料到对方会问得这么细。
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主座上的凯尔。
凯尔的笑容依旧，但眼神里已经没有了刚才的轻松。
“陆先生考虑得非常周到。”
凯尔亲自开口回答，把话筒拉到自己面前。
“在出现僵局的情况下，为了保证项目的顺利进行，我们建议，可以引入一名独立的第三方仲裁专家，他的意见将具有最终决定权。”
许知秋一边翻译，一边在心里冷笑。
来了，狐狸尾巴终于要露出来了。
所谓的“独立第三方”，往往就是最不独立的那一方。
“哦？独立的第三方？”
陆承宇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好奇。
“凯尔先生心中，可有合适的人选或者机构推荐？”
他步步紧逼，不给对方任何喘息和回避的机会。
凯尔似乎早就准备好了答案，他流畅地说出了一个国际能源咨询公司的名字。
“环球能源策略公司，我想在座的各位专家都听说过，他们在业内享有盛名，绝对中立，绝对权威。”
他说完，自信地看着我方代表团。
许知秋在翻译这个公司名字的时候，心脏又一次狂跳起来。
环球能源策略公司！
就是这个名字！
昨晚她核对技术附件时，无意中发现，在一段被注释掉的、看似是废弃代码的角落里，隐藏着一个数据接口的授权指令，而那个指令的最终指向，就是一个加密服务器。
她凭着职业的敏感，花费了几个小时，绕开了几层伪装，最终追踪到那个服务器的注册信息，虽然经过了层层伪装，但其中一条不甚明显的线索，就指向了这家“环球能源策略公司”的某个海外分部。
这就是陷阱的核心！
这个所谓的仲裁方，根本就是他们自己人！
一旦签署协议，在未来的无数次技术调整中，只要制造出三比三的僵局，他们就能名正言顺地通过这个“第三方”，完全掌握系统的控制权。
到那时，他们想植入什么后门，想窃取什么数据，都将如入无人之-境。
好一招瞒天过海，好一个釜底抽薪。
许知秋的内心波涛汹涌，但她的声音依旧平稳得像一汪秋水。
她把凯尔的话一字不差地翻译了过去，甚至连他语气中的那份自信都模仿得惟妙惟肖。
她知道，陆承宇在等这个名字。
这是她能提供的，除了警报之外，唯一的“弹药”。
果然，陆承宇在听到这个公司名字后，眼神深处闪过一道精光。
他没有立即反驳，反而像是被说服了一样，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。
“原来是环球能源，那确实是业内的权威。”
他点了点头，然后话锋一转。
“不过，我还有一个小小的顾虑。”
他看向王部长，神情变得有些为难。
“王部长，您知道，我们国内对于核心能源项目的安全审计要求是非常高的，引入任何第三方机构，都需要经过一套完整的背景审查和风险评估。”
“这个流程，通常需要一些时间。”
他把“一些时间”这几个字，咬得特别重。
“凯尔先生，”他转回头，脸上带着歉意，“您也知道，这不是我们信不过环球能源，而是制度要求，我们必须遵守。”
“不知道贵方是否可以给我们一点时间，让我们走完内部的必要流程？我想，这也是为了我们未来‘互赖’的合作基础更加稳固，不是吗？”
他再一次，把那个错误的词“互赖”，像钉子一样砸在了桌面上。
这一次，是在提醒王部长，也是在向凯尔施压。
王部长是何等人物，他宦海沉浮几十年，早已修炼得人精一般。
陆承宇一而再，再而三地强调这个细节，并且把问题上升到了“内部流程”和“国家安全审计”的高度，他立刻就明白了，这里面有事。
而且是大事。
他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了起来，神情变得严肃。
“承宇说得对。”
王部长缓缓开口，一锤定音。
“安全无小事，原则问题，我们不能让步。”
“凯尔先生，我看今天的谈判卓有成效，主要条款我们都达成了共识。”
“关于这个专家组的仲裁机制，我们确实需要一点时间进行内部的评估和审批。”
“我建议，今天的会议就到这里，我们可以设定一个后续的沟通时间，专门来讨论这个问题，您看如何？”
这番话说得有理有据，滴水不漏。
既肯定了对方的努力，又守住了自己的底线，还把皮球踢了回去。
凯尔的脸色终于有些挂不住了。
他精心设计的完美闭环，被陆承宇这个名不见经传的“经济顾问”用一个程序问题给卡住了。
他想发作，却找不到任何理由。
对方要求内部审批，合情合理。
他只能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。
“当然，我们完全理解并尊重贵方的制度。”
“我们期待着下一次的沟通。”
宣布暂时休会的时候，许知秋感觉自己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。
她和陆承宇，用一次几乎不可能的空中接力，暂时阻止了协议的签署。
但她知道，这只是上半场。
真正的危险，还没有过去。
凯尔在起身离席的时候，深深地看了她一眼。
那眼神，像淬了冰的毒针，让她不寒而栗。
他开始怀疑她了。
04
午餐被安排在国宾馆的宴会厅，气氛比会议室里轻松了许多。
觥筹交错间，双方人员都在进行着非正式的交流。
许知秋作为译员，需要陪同在王部长身边，为他和小范围的交流做翻译。
她几乎是滴水未进，所有的注意力都高度集中，捕捉着空气中每一个可能蕴含信息的词语。
陆承宇没有和任何人交流，他只是默默地坐在一个角落里，吃着盘子里的东西，像一个真正的、不善交际的技术人员。
但他放在桌下的那只手，却一刻也没有停歇。
他在用一部经过特殊加密的手机，快速地发送着指令。
“查。”
“环球能源策略公司。”
“所有股东信息，资金往来，特别是与凯尔所属的‘泛亚能源集团’的关联。”
“我要全部，半小时内。”
指令发出后，他删除了所有痕迹，然后若无其事地拿起一杯橙汁，喝了一口。
就在这时，许知秋口袋里的手机，极轻微地震动了一下。
她借着给王部长递纸巾的机会，悄悄瞥了一眼屏幕。
是一条彩信。
没有发信人号码。
点开，是一张照片。
照片上，一个阳光帅气的少年，正穿着篮球服，在篮球场上开心地笑着，汗水浸湿了他的头发。
是她的弟弟，许知昂，正在国外读大学。
照片的背景，是他们学校的篮球场，拍摄角度显然是偷拍。
许知秋的血液，在这一瞬间几乎凝固了。
这是一个赤裸裸的威胁。
对方在告诉她，他们知道她的一切，包括她最在乎的家人。
他们已经开始怀疑她了，这张照片，既是警告，也是试探。
如果她再有任何“不专业”的举动，这张照片里的阳光少年，可能就会遇到一些“意外”。
许知秋的喉咙一阵发干，胃里翻江倒海。
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，不能慌，绝对不能慌。
她若无其事地收起手机，脸上依旧保持着职业的微笑，甚至还和旁边的一位外方代表，就天气问题，轻松地交谈了两句。
但她的内心，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。
她知道，她已经被推到了悬崖边上。
她必须要做点什么，来打消对方的怀疑。
她需要一个机会，一个能和陆承宇交换信息的机会。
机会很快就来了。
午宴进行到一半，王部长需要去一趟洗手间，许知秋自然地跟在身后陪同。
在从宴会厅到洗手间的那条长长的走廊上，她们迎面遇上了同样从角落里起身，准备去“透透气”的陆承宇。
走廊里没有别人，只有他们三个。
王部长走在最前面。
许知秋和陆承宇擦肩而过。
就是那不到一秒钟的时间。
“我弟弟。”
许知秋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，几乎是腹语般的声音，说出了这三个字。
陆承宇的脚步没有任何停顿，甚至连眼神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，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。
他径直走向走廊尽头的露台，推开门，消失在阳光里。
但许知秋知道，他听到了。
这三个字，已经足够。
回到宴会厅，许知秋感觉自己像一个走在钢丝上的人，底下是万丈深渊。
她必须表现得比平时更加完美，更加无可挑剔。
下午的非正式会谈，她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。
她不仅翻译得精准，甚至在一些文化典故的转换上，处理得比上午还要巧妙和流畅，引来了外方代表的阵阵赞叹。
凯尔的目光，也一直在她身上游移。
他在观察，在评估。
许知秋能感觉到那道审视的目光，她只能用自己最专业的表现来回应。
她甚至在一次翻译中，主动将一个中性的词，美化成了一个更偏向于对方的、充满善意的词。
这是一个微妙的示好，也是一种自保。
她在告诉凯尔：上午的“互赖”，真的只是一个偶然的、状态不佳的口误。你看，我现在不是做得很好吗？
凯尔脸上的表情，似乎柔和了一些。
但许知秋知道，这只是假象。
真正的较量，还没有结束。
与此同时，在露台上吹风的陆承宇，收到了他想要的回复。
他的手机屏幕上，一张巨大而复杂的关系网，像蜘蛛网一样展开。
环球能源策略公司，表面上是一家瑞士公司，股东构成复杂，看起来毫无问题。
但经过深层穿透，他手下的技术人员发现，其中一个占股百分之十二的匿名基金，其资金来源，指向了另一个在开曼群岛注册的离岸公司。
而这个离岸公司，在三年前，与凯尔的泛亚能源集团，有过一笔数额巨大的秘密资金往来。
线索，对上了。
这还不是最惊人的。
他的手下，还发来了另一条信息。
“目标人物许知昂，就读于西海岸大学，其篮球校队的赞助商之一，是泛亚能源集团北美分公司下属的一个‘青年发展基金会’。”
“该基金会负责人，有军方情报背景。”
陆承宇的眼神，瞬间冷得像冰。
对方的布局，比他想象的还要深，还要恶毒。
他们不仅在协议里埋下了陷阱，还提前在许知秋的身边，布下了控制她的棋子。
这张照片，不是警告，而是启动威胁的信号。
他们可能认为许知秋的“口误”只是巧合，但以防万一，他们要确保这颗棋子在接下来的时间里，绝对听话。
陆承宇立刻发出了第二道指令。
“启动‘蜂鸟’计划。”
“最高优先级。”
“确保人质绝对安全，必要时，可以采取一切手段。”
“蜂鸟”计划，是国安局针对海外公民的紧急救援预案。
启动它，意味着情况已经到了万分危急的时刻。
做完这一切，陆承宇掐灭了手机屏幕，转身走回宴会厅。
当他再次出现在众人面前时，脸上已经恢复了那种古井无波的平静。
只是，没有人知道，在那平静之下，是怎样的雷霆震怒。
他走到王部长的身边，附耳低语了几句。
王部长听完，脸色凝重地点了点头。
下半场的牌局，该换一种打法了。
05
下午两点半，谈判准时在会议室重新开始。
室内的气氛，比上午更加微妙和紧张。
所有人都心照不宣，接下来的焦点，将围绕着那个“第三方仲裁机制”展开。
凯尔一方显然也利用午休时间进行了紧急磋商，他们似乎已经准备好了一套说辞，来应对我方的“程序性质疑”。
“关于贵方提出的内部审批流程，我们表示充分的理解。”
凯尔率先开口，脸上又挂上了那种标志性的、令人如沐春风的微笑。
“不过，为了不影响整个项目的进度，我们有一个补充建议。”
许知秋将他的话翻译出来，每一个词都咬得清晰无比。
“在贵方完成对‘环球能源策略公司’的背景审查之前，我们可以签署一份补充备忘录，约定在仲裁机制未生效的阶段，所有技术调整都暂时搁置，以表示我们的诚意。”
这话说得非常漂亮。
看似做出了巨大的让步，把主动权交到了我方手上。
但陆承宇和许知秋都明白，这只是一个缓兵之计。
他们想先把主协议签下来，把“技术合作”的框架定死。
只要主协议一生效，他们就赢了一大半。
至于那个仲裁机制，他们有的是时间和办法，来“帮助”我方完成所谓的“背景审查”。
王部长看了一眼陆承宇，眼神里带着询问。
陆承宇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。
王部长心中了然。
“凯尔先生的诚意，我们感受到了。”
王部长开口，语气不咸不淡。
“不过，我们认为，一份协议的完整性非常重要。”
“将核心的仲裁机制剥离出去，签署一份不完整的协议，这不符合我们的操作惯例，也可能会给未来的合作埋下隐患。”
他巧妙地把对方的逻辑，又推了回去。
凯尔的眉头，几不可查地皱了一下。
他没想到，这位看起来温和的中国官员，在关键问题上，竟然如此“固执”。
“王部长，我想您可能误会了。”
凯尔的语气加重了一些。
“这只是一个临时的、过渡性的安排，是为了效率，为了我们双方共同的利益。”
他开始强调“效率”和“利益”，试图用项目的美好前景来施压。
就在这时，一直沉默的陆承宇，突然又一次开口了。
“凯尔先生，我非常赞同您说的，效率和利益很重要。”
他站起身，手里拿着一份刚刚打印出来的文件。
“正因为如此，为了提高我们双方的沟通效率，也为了更好地理解您所说的‘互赖’关系的本质，我方技术团队利用午休时间，对附件中的一些技术细节，做了一些前瞻性的分析和推演。”
他的话，让所有人都愣住了。
包括我方的几位技术专家。
他们午休的时候，明明都在吃饭和休息，谁做什么分析推演了？
只有许知秋明白，陆承宇要开始反击了。
他手里那份所谓的“分析报告”，就是他刚刚调集了整个国安局后台技术力量，在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里，针对“环球能源策略公司”和协议陷阱，做出的攻击预案。
“比如说，”陆承宇翻开了那份文件，走到会议桌中央的投影仪旁，“关于数据交换的加密协议部分。”
他将文件放在投影仪上，一串复杂的代码和逻辑图出现在幕布上。
“协议里规定，我们采用的是目前国际上最先进的量子加密算法，这一点我们非常赞同。”
“但是，”他话锋一转，拿起激光笔，在逻辑图上画了一个圈，“我们发现，在算法的底层架构里，有一个非常规的‘冗余备份’端口。”
他看向凯尔方的技术主管，那个金丝眼镜男。
“按照标准的设计规范，这个端口是不应该存在的，因为它会给整个系统带来潜在的安全风险。”
“我们很好奇，设计这个端口的初衷是什么？是为了应对什么样的特殊情况？”
这个问题，如同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深水炸弹。
金丝眼镜男的脸色“唰”地一下就白了。
他震惊地看着幕布上的逻辑图，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。
对方是怎么发现的？
这个端口被隐藏得极其隐蔽，伪装成了一段系统日志的注释代码，就算是顶级的算法专家，没有十天半个月也别想找出来。
对方竟然只用了一个午休的时间，就把它揪了出来，还画出了完整的逻辑攻击路径？
这已经不是严谨了，这是恐怖！
凯le尔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，他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。
“陆先生，我想这其中可能有些误会。”
金丝眼镜男擦了擦额头的汗，强作镇定地解释。
“这个端口，只是我们为了系统崩溃后能够快速恢复数据，而设计的一个‘紧急通道’，在正常情况下，它是完全关闭和隔离的，不会有任何风险。”
“哦？紧急通道？”
陆承宇笑了，笑得有些冷。
“那么，这个‘紧急通道’的开启权限，掌握在谁手里呢？”
他追问道。
“是在我们双方组成的‘联合专家组’手里吗？”
“还是说，”陆承宇的目光，像利剑一样刺向凯尔，“它的最高权限，其实掌握在某个所谓的‘独立第三方’，比如，‘环球能源策略公司’的手里？”
图穷匕见。
陆承宇直接把那家公司的名字，和这个致命的后门，联系在了一起。
整个会议室，鸦雀无声。
我方的代表们，此刻终于完全明白了。
他们惊愕地看着幕布上的逻辑图，又看看脸色惨白的对方技术主管，后背一阵阵发凉。
如果不是陆承宇，他们今天可能就签下了一份足以动摇国本的“卖国条约”。
凯尔死死地盯着陆承宇，眼神阴鸷得能滴出水来。
他知道，自己精心策划的一切，已经暴露了。
但他还在做最后的挣扎。
“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。”
他冷冷地说道。
“这纯粹是无端的猜测和诽谤，我们无法接受这种毫无根据的指责。”
“是吗？”
陆承宇关掉了投影仪，走回自己的座位。
“既然是猜测，那就更容易证实或者证伪了。”
他看向王部长。
“王部长，我建议，在继续讨论之前，可以请凯尔先生一方，就这个‘冗余备份’端口的设计原理、历史版本和权限归属，提供一份完整的、未经删改的原始设计文档。”
“同时，我方也需要邀请我们自己的网络安全专家，对这份文档进行独立的技术鉴定。”
“我想，这个要求，很合理吧？”
这已经不是谈判了，这是审查。
王部长神情肃穆地点了点头。
“这个要求，非常合理，也很有必要。”
他看向凯尔，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。
“凯尔先生，你愿意提供这份文档吗？”
凯尔的拳头，在桌子下面紧紧地握着。
提供？
那份文档就是他们犯罪的铁证，怎么可能提供！
不提供？
那就等于是当场承认了自己心里有鬼。
他被陆承宇将死了，彻彻底底地将死在了棋盘上。
06
凯尔陷入了职业生涯中最狼狈的沉默。
他大脑飞速运转，试图寻找任何一个可以脱身的理由。
但陆承宇的逻辑链条太完美了，从一个看似无伤大雅的翻译“错误”，到一个程序性的审批问题，再到一个致命的技术后门，环环相扣，步步为营，最终将他逼入了死角。
他现在说什么都是错的。
会议室里的空气像是凝固的水泥，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。
许知秋坐在那里，看似平静地等待着，实际上她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。
她在等，等凯尔的反应，也在等陆承宇的下一步棋。
她知道，陆承宇绝不会仅仅满足于让对方无法下台。
他的目标，是彻底摧毁对方的图谋，并拿到反击的武器。
“看来，凯尔先生似乎有些为难。”
陆承宇打破了沉默，语气里听不出喜怒。
“也对，这么核心的技术文档，可能需要时间向上级申请。”
他像是善解人意地给了对方一个台阶下。
但紧接着，他话锋一转，图穷匕见。
“不过，在等待文档的时候，我们或许可以聊一些更轻松的话题。”
他从随身的文件袋里，又拿出几张纸。
这一次，不再是复杂的技术代码，而是几张人物照片和简介。
“凯尔先生，您是泛亚能源集团的副总裁，负责国际合作业务，真是年轻有为。”
陆承宇的脸上露出了微笑，像是朋友间的闲聊。
他将第一张照片，轻轻地放在了桌面上，推向凯尔。
那是一张凯尔的官方肖像照。
“而这位，是环球能源策略公司的首席顾问，汉斯·穆勒先生。”
他又推出了第二张照片。
照片上的男人，金发碧眼，笑容可掬。
“巧合的是，穆勒先生的妻子，是泛亚能源集团最大股东，也就是您老板的亲妹妹。”
“这真是一段美好的姻亲关系，商界联姻，强强联合。”
陆承宇的语气轻松，但说出的内容，却让凯尔的瞳孔猛然收缩。
他没有停下。
“更有趣的是，”他拿起了第三张照片，“这位是西海岸大学篮球校队的基金会负责人，名叫彼得·李。”
照片上的人，正是那个有军方情报背景的负责人。
“而这个基金会最大的赞助商，就是泛亚能源集团。”
陆承宇顿了顿，目光转向了许知秋，但只是一扫而过，快得让人无法捕捉。
“这个基金会，最近似乎对一位来自中国的留学生球员特别关照，真是热心于青年发展事业。”
他的声音不大，但每一个字，都像一记重锤，狠狠地砸在凯尔和许知秋的心上。
凯尔的脸色，已经从惨白变成了铁青。
他明白了，对方什么都知道了。
不仅知道协议的陷阱，还知道他们外围的布局，甚至连威胁许知秋的手段，都了如指掌。
这已经不是谈判了，这是单方面的剥皮。
而许知秋，在听到陆承宇提起她弟弟的那一刻，内心翻涌的情绪几乎要将她淹没。
她既感到一阵后怕，又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。
陆承宇不仅收到了她的警报，还瞬间洞悉了她所面临的威胁，并且，他用这种方式，不动声色地告诉她：别怕，你弟弟那边，我们已经控制住了。
他在公开地，向凯尔摊牌。
你用来威胁我方译员的棋子，现在，也成了我摆在桌面上的筹码。
“陆先生，你到底想说什么？”
凯尔的声音嘶哑，他放弃了所有伪装，眼神里充满了怨毒。
“我只是想说，合作的基础，是真诚。”
陆承宇收起了那些照片，靠回了椅子上。
“用如此复杂的姻亲关系和商业网络，来构建一个所谓的‘独立第三方’。”
“用所谓的‘青年发展基金’，来对我方的核心工作人员家属进行‘特殊关照’。”
“凯尔先生，您不觉得，这样的合作方式，让我们对未来的‘互赖’关系，感到非常……不安吗？”
他再一次，也是最后一次，用“互赖”这个词，为整场对峙，画上了一个充满讽刺意味的句号。
王部长适时地站了起来，神情冷峻。
“今天的会谈，到此为止。”
他看都没看凯尔一眼，直接宣布。
“关于贵方在合作中表现出的一系列缺乏诚信的行为，我方将保留采取进一步措施的权利。”
“送客。”
最后两个字，掷地有声。
凯尔和他团队的人，在一片死寂中，灰溜溜地站起身，整理文件。
凯尔在经过许知秋身边时，脚步停顿了一下。
他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，恶狠狠地说：“你等着。”
许知秋没有看他，她的目光，落在了斜对面的陆承宇身上。
陆承宇也正看着她，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锐利和冰冷，而是带着一丝温和与肯定。
仿佛在说：你做得很好。
那一刻，所有的恐惧和压力，都烟消云散。
许知秋知道，她赌赢了。
他们一起，赢下了这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。
07
会议室的门被关上，外方代表团的脚步声在走廊里渐渐远去，最终消失。
房间里只剩下中方的人员，但气氛并没有因此而轻松下来。
几位之前还蒙在鼓里的技术专家和官员，此刻脸上满是后怕和庆幸，他们交头接耳，低声议论着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。
王部长走到陆承宇身边，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，眼神里满是赞许和欣慰。
“承宇，这次多亏了你，不然，后果不堪设想。”
“部长，这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。”
陆承宇的目光，越过人群，望向了那个独自坐在角落，正在默默收拾着自己翻译设备的纤细身影。
许知秋。
她像一个完成了使命的士兵，安静地退回到了自己的世界里，仿佛刚才那场决定国家利益的暗战，与她毫无关系。
王部长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，立刻就明白了什么。
他也是从那个年代走过来的人，知道情报战线的残酷和纪律。
有些功劳，是注定无法被写进报告，无法被公开表彰的。
“大家今天都辛苦了。”
王部长提高了声音，对所有人说。
“谈判暂时中止，后续事宜，由相关部门跟进处理。”
“大家注意保密纪律，今天会议的内容，一个字都不能外传。”
“现在，散会。”
众人陆续起身离开，经过许知秋身边时，都向她投去了复杂而敬佩的目光。
他们现在都明白了，那个听起来有些刺耳的“互赖”，究竟蕴含着怎样的智慧和勇气。
很快，偌大的会议室里，只剩下了陆承宇和许知秋两个人。
夕阳的余晖从巨大的落地窗斜射进来，在地毯上拉出两道长长的影子。
“你弟弟没事了。”
陆承宇走到她身边，轻声说。
“我们的人已经接管了对他的保护，‘蜂鸟’会护送他，乘坐最近的航班回国。”
“谢谢。”
许知秋的声音有些沙哑，她抬起头，眼眶微微泛红。
“是我应该谢谢你。”
陆承宇看着她，眼神里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情绪，是心疼，是敬佩，也是后怕。
“知秋，你今天，太冒险了。”
“我没有选择。”许知秋摇了摇头，露出一丝苦笑，“当我发现那个后门的时候，距离签字只有不到十个小时，我找不到任何一个可以联系上你，又不被监控的渠道。”
“我只能赌一把。”
“赌你会懂。”
陆承宇沉默了。
他当然懂。
从她口中说出“互赖”的那一刻，他就懂了。
那是他们用三年前老师的鲜血和生命立下的誓言，是他刻在骨子里的警报。
“凯尔最后威胁你了。”陆承宇的语气变冷。
“说了句‘你等着’。”许知秋倒是显得很平静，“输不起的人，总喜欢放两句狠话。”
“他没有机会了。”
陆承宇斩钉截铁地说。
“针对泛亚能源集团和环球能源策略公司的全面调查已经启动，他们布设在我国周边的情报网络，这一次，我们会连根拔起。”
“凯尔，会为他的所作所为，付出代价。”
许知秋点了点头，她相信陆承宇有这个能力。
她收拾好自己的东西，站起身。
“那我呢？接下来我该怎么办？”她轻声问。
这次事件，她虽然是功臣，但也暴露了。
她的翻译生涯，很可能就此终结。
“先休息一段时间。”
陆承宇的语气柔和了下来。
“局里会安排好一切，你的档案会进入最高保密级别，不会有任何人能伤害到你。”
“至于工作……知秋，你有没有想过，换一种方式，继续你的事业？”
许知秋疑惑地看着他。
“你的语言天赋，你的心理素质，你的临场应变能力，都是顶级的。”
陆承宇的目光灼灼。
“翻译官，只是你才能的展现方式之一。”
“国安局，需要你这样的人。”
“我们不只有冲锋陷阵的战士，也需要像你这样，能在最关键的时刻，用智慧和勇气，在看不见的战场上，守护国家利益的尖兵。”
他向她发出了正式的邀请。
许知秋愣住了。
她从没想过，自己有一天会真正地，从一个配合者，变成一个主导者。
从一个传递声音的桥梁，变成一个发出声音的源头。
夕阳的光芒，将她的身影镀上了一层金边。
她看着陆承宇，看着他眼中那份坚定的信任和期待。
三年前那个雨夜的悲伤和不甘，此刻，似乎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彻底释放的出口。
“我需要考虑一下。”
她没有立刻答应，也没有拒绝。
“好，我等你。”
陆承宇笑了，那是他今天第一次，发自内心的微笑。
“走吧，我送你回家。”
他们并肩走出会议室，长长的影子在身后交汇，又拉开。
窗外，是京城繁华的黄昏，车水马龙，国泰民安。
而在这份宁静之下，有多少像他们一样的人，在默默地守护着这一切。
无人知晓，也无需知晓。
08
一个月后，京郊的一座茶馆里。
古色古香的院落，一棵老槐树下，石桌旁，陆承宇和许知秋相对而坐。
桌上的茶香，是他们都熟悉的武夷岩茶。
“凯尔被他们自己人带回去了，据说是因为‘重大渎职’，这辈子大概都只能在某个后勤部门整理档案了。”
陆承宇给许知秋添上茶，语气平淡，像是在说一件不相干的小事。
“那个泛亚能源集团，也因为这次的丑闻，股价暴跌，正在被拆分收购，不复存在了。”
“那……我的弟弟？”许知秋最关心的还是家人。
“他很安全，已经办好了转学手续，回到了国内的大学继续读书。”陆承宇笑了笑，“小伙子很有活力，说以后也想当个篮球运动员，为国争光。”
许知秋终于露出了释然的微笑。
这段时间，她一直处于被保护的隔离状态，虽然安全，但与外界断绝了所有联系。
今天，是她“解禁”的第一天。
“谢谢你，承宇，谢谢你做的一切。”
“这是我的职责。”陆承宇看着她，“而且，该说谢谢的人是我，如果不是你，我现在可能正在写一份检讨，反思自己为什么会放过一个藏着特洛伊木马的协议。”
两人相视一笑，所有的紧张和危险，都已化作了此刻的云淡风轻。
“我考虑好了。”
许知秋放下茶杯，认真地看着陆承宇。
“关于你上次的邀请。”
陆承宇的呼吸，不自觉地屏住了一瞬。
“我的答案是，我愿意。”
许知秋的眼神，清澈而坚定。
“我不想再做一个只能被动发出警报的人。”
“我想像你一样，像周老师一样，站在更主动的位置上，去发现陷阱，去拆除危险。”
“我的语言，不应该只用来翻译，它也可以成为武器。”
陆承宇的脸上，绽放出灿烂的笑容，像冰雪初融。
“欢迎归队。”
他向她伸出了手。
许知秋也伸出手，与他紧紧地握在了一起。
他们的身后，是茶馆里悠扬的古琴声，是院子里随风摇曳的竹影，是这个国家千百年来未曾断绝的，温润而坚韧的文脉与风骨。
……
三年后。
地中海沿岸，某国际和平论坛的会场外。
一场小型的非正式酒会上，衣香鬓影，气氛热烈。
一个穿着干练西装，气质优雅的东方女性，正端着一杯香槟，用流利的法语和一位欧洲议员谈笑风生。
她正是许知秋。
此刻的她，已经不再是单纯的译员，而是以一个国际关系学者的身份，活跃在各种重要的外交场合。
她的言谈举止，自信而从容，对各种议题的见解，深刻而独到，已经成为了这个圈子里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。
不远处，一个穿着休闲装，看起来像个游客的男人，正靠在露台的栏杆上，假装看风景。
他的耳朵里，塞着一枚微型耳机，里面传来的，正是许知秋的谈话内容。
他是陆承宇。
他们成了搭档，最默契的搭档。
一个在明，一个在暗。
一个用智慧和言辞，在谈判桌上争取利益。
一个用警惕和手段，在阴影里扫除威胁。
就在这时，许知秋在和议员的交谈中，看似不经意地，提到了一个最近很热门的环保概念。
“是啊，现在大家都非常关注‘可持续发展’，这当然是好事。”
她微笑着说。
“但我个人认为，比起‘可持续’，我们更应该追求一种‘可再生’的模式。”
耳机里，陆承宇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。
可再生。
这是他们之间新的“钥匙”。
一个中性的，甚至可以说是更积极的词汇替换。
但它代表的，是B级警报。
意味着：目标人物有问题，但性质不明，需要进一步观察和调查。
陆承宇的目光，锁定了那位笑容可掬的欧洲议员。
他不动声色地拿起手机，发了一条加密信息出去。
“目标‘白鸽’，启动二级监控程序。”
做完这一切，他抬起头，看向远处的许知秋。
许知秋也正好结束了谈话，端着酒杯，朝他的方向，遥遥地举了一下。
她的脸上，带着一丝狡黠而自信的微笑。
阳光洒在她的身上，也洒在蔚蓝的地中海上，波光粼粼。
新的战斗，已经打响。
而他们，将永远并肩，守护在这条看不见的战线上。
直到，天下无谍，海晏河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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